按 Enter 到主內容區

第一名---國寶女兵憶當年(作者高瑞芳)

  • 發布日期:105-11-01
  • 資料來源:行政管理處
高瑞芳當年軍旅照片

家庭背景及服務軍旅

  我生於民國19年,青島市人,二歲失怙,母親含辛茹苦扶養我們兄姐三人。啟蒙時逢中日戰爭,母親帶著我們避難鄉下,生活備加艱辛,不但生活艱苦又遭遇很多不平等、不自由的事件,內心存有很多忿怒,然而小小年紀不敢表示什麼,可是這棵種子卻牢牢記在心底,盼望國家早日勝利歸來。有時在收音機裡偷偷聽到國歌聲音,眼淚都會流出,希望有一天也能為國家做點什麼?終於盼到這一天抗戰勝利。

  勝利後不久,不料國共內戰又起,局勢紛亂。我就離開學校加入陸軍野戰醫院女護士行列,履行從軍的心願,目睹戰爭帶來巨大傷痛。後來又投考五十軍電訊隊,接受電訊報務訓練。畢業後加入軍中服務,國共戰爭自36年下半年起戰況急轉直下,隨軍離開家鄉轉進到廣州,與同為五十軍電訊營區隊副潘愷淼先生結婚,隨著戰事變化,又由海南島撤退到臺灣。

  民國40-42年長女、長子陸續出世,家累過重,於是離開軍中,成為全職主婦。民國61年外子奉命到馬祖成立馬祖電信局,當時馬祖尚屬戰地,一般電信局同仁不願前往,電信局成立在即急需要會電報技術人員,培訓地方青年緩不濟急,於是我又加入電信局報務工作,也是當時全國唯一女報務員。那時馬祖物資匱乏、生活艱苦,國共雙方還有單打雙不打(砲擊)的行為,至此開始一直到民國75年馬祖戰地政務結束,電信局回歸交通部正式編制組織成立馬祖電信局,才結束階段性任務,退休返台。

從軍緣起和上課內容

  民國37年,五十軍通訊營貼出招考男女均收的通訊員佈告,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心,可就此達成報效國家的心願,於是我參加考試,心想如果考取就了却心願,如果考不取再回來工作,另找機會。天從人願,我和同事們都被錄取了,喜悅又滿足的達成心願。

  第二天一早就去報到,報到後第一件事就是剪短頭髮又換上軍裝,完全改頭換面。軍人的生活就是服從,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沒有選擇的自由,初時不習慣,一切都不自由,後來想想,前人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難道我吃一點苦就不能忍受嗎?擦乾眼淚又默默的去上課。

  北方的天氣非常寒冷,早上六點一聲哨音,即要從暖暖的被窩內爬起來,趕快整理內務,被子折得像豆腐乾,每次都要長官檢查合格後,才能放行去上課。那時我們每天吃兩餐,早晨先上課,九點吃早餐,下午三點吃晚餐,大家都是年輕力壯的青年,尤其男同學,每餐吃很多又快,我們女生一碗飯沒吃完,就已經被他們搶光光,後來長官就將我們男女生分開吃飯,這樣我們才能吃飽。一餐米飯、一餐大饅頭,我們女生吃不完一個饅頭,剩餘饅頭收集起來到隔壁房東家換一些熱水洗臉、洗腳,根本就沒法洗澡,要等放假回家時再洗澡。

  每日有八節課程,除報務,還有電學、英文、術語、軍事操練、打靶,最使我們頭痛的是夜間教育,睡到半夜,哨子一響,趕快起床,10分鐘內集合,綁腿、皮帶都要穿好,這時忙得七零八落趕去集合,有的沒帶帽子,有的沒打好綁腿,集合後帶領我們到野外墳墓後面躲避,使我們毛骨悚然全身發抖,就這樣來來去去折騰一夜,第二天還要照常上課。

  在電報機上工作時,為縮短時間常以五用( · ) 十用(¬¬-)表示。每四個阿拉伯數字為一組,每組是一個國字,如(七五五九)是高,(三三八二)是潘,好像是字典一樣,丁、木、月……分部編字為明碼,如用密碼,就是將明碼加上規定密碼,收到電報後再將密碼減去,剩下明碼就知道何事、何意。

  那時,戰亂物資缺乏,收發報機老舊,用手搖發電報,電力不足,信號微弱。敵方又發出很多擾亂信號,好在每部機器都有特殊機聲,就好像每個人講話有其個人的口音,就用機器特有的聲音分辨對方,再用術語連絡,如果正確,即開始收發報,我們這班成為第一期電訊隊,成員計有五十二人,其中十六名為女性,完成半年訓練課程後,就分發到各部隊。

最深刻的記憶

  38年離開家鄉,到處流轉,最終取道廣州到了海南島。記憶中,民國39年5月23日於海南島海口市,國軍俘虜了兩千多名共軍,學生們及各級團體歡欣鼓舞進行著大捷遊行,以為從此可安心留駐海南島。

  僅僅間隔一天之後的5月25日,我們無線電台突獲上級命令即刻撤退,中午才剛領回的最新機器尚未開封,只能聽令行事,急急忙忙收拾東西,一時也不知該拿什麼東西,更不敢打點太多東西,只拿了簡單必需品。匆忙撤退時,車輛是優先提供需裝載發報機和發電機的電台,大卡車同時也裝載了四位通訊員(班附)、眷屬和別的單位裡幾個人,馬路上一片慌亂,軍車一輛一輛接著往外開。

  我們車上有一個政治處處長的太太,年齡比我們大一點,她有個十歲不到,就讀小學三、四年級的兒子,都沒來得及叫回來。車子在路上開著,小孩子正好放學回來,背著書包從馬路上走回家,媽媽看到他,一直大聲喊:「你去找你老師!你去找你老師!…….」都沒辦法把孩子帶上來,軍車行駛的聲音很大,孩子沒聽到也沒看到,只背著書包一直向前走,媽媽急得跳腳,持續在大卡車上喊叫:「你去找你老師!你去找你老師!…」,眼見骨肉分離是多麼難過的事。

  車子開到半路,天剛黑沒多久,就晚上八、九點鐘吧?車輛後車輪起火,我們從事通訊的,將機器看成生命,我們先保護機器,將機器拿下車,人才跟著下車,雖然攜帶的東西已盡量簡單,我們仍揹不動,外子在旁邊田裡找了根樹幹,捆起行李挑了起來,沉重只得挑挑停停的還是挑不動,又丟掉一些物品減輕重量,我們落到了隊伍後面,預定到前方小鎮休息。晚上十、十一點鐘,天全暗了,我們一行穿著寬敞軍褲,走起路來褲管摩擦的聲音,在漆黑夜裡聽著褲管颼颼掃地聲,此時才深刻體會何謂「草木皆兵」,加上路旁田裡種植甘蔗、稻米等等農作物的風吹草動,彷彿後有追兵的悸動。

  一直到夜裡十一、二點鐘,我們終於走到了部隊休息的地方,我已記不起小鎮的名字。當我們抵達時,先前到達的人員已煮好飯,只是一鍋白飯,疲累的外子給我盛來一碗白飯,也沒有菜,我看到這碗白飯,不由得眼淚就流下來了,想著當時從軍是為了愛國,書都不念了,就棄家從軍,只知國家安危人人有責。如今我們做了些什麼事?每天被敵人趕著跑,又有何意義?越想越難過,一口飯也吃不下,這時也開始想家了,更因為太累,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大家又準備出發,本預計從海口上船,但海口沒有港口,要上船的人很多,小船很少,共產黨要打來了,我們部隊接到命令,讓我們步行到榆林軍港去上船。幸好我們還有一部汽車,搭載了本單位工作人員和幾位帶小孩無法步行的眷屬。海南島的路並不平坦,一顛一簸車子開得很慢,中午時才抵達萬寧。駐守萬寧的32軍也準備撤軍,我們首長於是與32軍軍長商談,讓我們部隊眷屬跟隨他們船先走,然後部隊再繼續前進到榆林上船,因我同時具有軍人和眷屬雙重身分,外子便同我商量要隨32軍走,他一個人可行動方便,因我們部隊只剩我們一部機器可運作,他還有艱鉅任務無法分心照顧我,為了大局,我們便準備忍痛分離,踏上生死難卜的茫茫未來。

  正好路邊有一輛將往海邊開駛的小吉普車,大夥兒都在邊兒一廣場空地上坐著休息,吃點東西,我們正在整理行李,也跟外子商量怎麼分開走,他說妳自己一個人帶著東西走,我一個人沒關係,我就跟著部隊走,外子幫我把東西搬上吉普車,正在這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砲彈聲,就好像忽然丟個東西到一窩螞蟻裡,這一群人就像一窩螞蟻似地四處逃竄,連值錢的東西都不要了,因為我的東西都在吉普車上,我就趕快跳上吉普車,打算跟著吉普車走,可是那車子開到個小水溝就上不去了,本來如果大家合力推車,應可把車子推上去,可那司機下車後自己就先跑了,我們也不知那個人是司機,那時候很少人會開車,大家也都跑了,我們的東西我也拿不動,我怎麼辦?我就把行李摳出個小破口,再從中抽出一件衣服好換洗,也沒法拿在手上,就直接穿套在身上。

  海南島那時氣候很熱,又穿了兩件衣服,走也走不動,心情也不好,我就一個人在後面慢慢跟著人群走,一直走到一個小橋邊兒上,那邊的軍人就一直叫著:「快點兒走!快點!」我心想,快什麼呢?我又走不動,天氣那麼熱,那邊軍人又喊了:「快走!快走!我們要炸橋啦!我們要炸橋啦!」,那個橋不是很寬,他們要把那橋炸掉,免得敵人追來。那時候我不懂,為什麼好好的一座橋要炸掉呢?就在我剛剛過了橋的當兒,「嘣!」的一聲,橋炸掉了,我心想,好幸運呀!逃過一難了,要是我過不來,那我今天就留在海南島了。

  之後,我一個人一直走到天快黑了,終於走到岸邊,當地老百姓聽說部隊來了,大家早就駕船先逃了,剩下來的都是一些破船,沒幾艘好船,每次划過去只能有十幾二十個人上船,速度很慢,他們是以部隊優先,他們就跟眷屬講,今天晚上來不及上船了,你們先到岸邊有個小廟休息,明天早上我們再繼續上船,互不認識的眷屬們一起到了小廟就躺到地上休息了。

  第二天天剛亮,再繼續上船時,還是輪不到我們,我們就在那邊一直等,等到中午時,看情況不太好,他們就說,你們別等著上小船了,淌著水過來吧!我們大家就一個拉著一個淌水過去,他們那是補給船,補給船邊上有軍人拿著竹竿,等我們快靠近時,就拉著竹竿到船邊,兩個軍人一個一個把我們拉上去,全身都是水,衣服濕透了,也沒衣服換,只能等著水流乾。臨時插隊的我們,沒艙位也沒座位,只能坐在甲板上等,等了一下,忽然聽到一個砲聲,我們的船就開始晃來晃去,我們也弄不清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是被什麼砲擊中,光知道船搖晃得厲害,我心裡頭就想:「唉呀!這次完了,恐怕船就要沉了!」,心裡頭默默地禱告了一下:父母啊!姐妹啊!我先生啊!再不能見面,就這樣永遠分開再也見不到面了。

  禱告了以後,心裡頭很平靜,就等著船沉淹死在海裡頭。接連打了幾個砲之後,平靜了,我們的船趕緊調頭要開,船掉頭開走時要起錨,起錨需要很長時間,已經來不及起錨了,一個海軍拿著鋸子鋸斷了錨繩,錨丟到海裡去,船掉頭開了大概三、四公里之後,掩藏到一個龐然巨石後頭,我們的船就等在那裡,就怕還有沒上船的人,或者會游水或搭小船過來,一直等到了晚上,後頭也沒再聽到砲聲了。這時發生了一件事,有位副團長太太趴在甲板上以自己的身體掩蓋護衛著幾個月大的嬰兒,嬰兒存活而副團長太太死了,還有幾位傷者,他們馬上處理了,聽說也死了幾個人,詳細情形我們也不清楚。

  等到晚上開船,經過三天到了台灣,因為我們是寄放人家部隊,三天來都沒東西吃,我認識了一個副連長的太太,那副連長沒跟自己部隊走,是跟太太一起上了船,副連長講:「妳們倆拿著鋼杯,看著他們煮好飯,妳倆就偷拿一點。」,我倆拿著鋼杯到煮飯那條路上,看到拿著刺刀的衛兵站在旁邊,兩個人抬著一鍋剛煮好的飯,我們怎麼敢拿?等到第三天晚上靠了基隆港,知道我們在船上沒什麼東西吃,他們給我們準備了幾籮筐的飯,還有用水桶裝的菜,有高麗菜、一點豆腐乳還有五花肉,下了船,一看到飯,好喜歡呀!可有飯吃了!我吃了三碗飯兩碗菜,這是我這一生中最好吃的飯,就是那一餐飯。

  那天晚上,我們就被帶到日本人撤退後留下的營房,睡在大通鋪,不讓我們出去,因為我們剛來,沒身分證也沒有自己的部隊,好像流浪兒一樣,但是有飯給我們吃,住了將近一個禮拜左右,外子從高雄上岸,找到了我,終於夫妻重逢。我們倆就一起被編排到別的部隊去了。

戰役回顧

  我雖然沒有拿刀槍站在前哨打仗,但是我們電訊隊卻在戰爭中扮演聯絡和掌握戰情最重要的角色,翻譯電文和發電報的任務都不能出任何差錯,有時候受機器干擾,聽不出哪個是我們應該聯絡的電台,在聯絡前,先是叫名字代號,然後用手打出來一半中文一半英文的電文,如果聽到信號,就要轉動有信號的旋鈕,找到聲音最清楚的信號,就像人講話有個口音,一聽我就知道是誰一樣,每個機器也有自己的獨特聲音,需要慢慢找,找出這個聲音是我們要連絡的信號,才回答:「我是!我是誰誰誰…」,再慢慢調整信號,調整到對了,就說:「ok!ok!我現在有報,要發給你。」,對方會說:「ok!請你發出訊號…」。

  有時候這個信號不好,找不到,找很久還找不到,我們就通話,我們的機器是兩用的,發信號可以用手打也可用講的,我們就叫某某名字,他們的電台工作人員都是男的,我們的電台只有我是女的,他們就叫我「天字第一號」代號。

  剛好那時候有部白光演的片子,就叫「天字第一號」,描述女性情報員的故事,當時女性通訊員比較少,甚至於民國61年前往馬祖戰地擔任報務員,只有我是唯一女性。想起以前當軍人的日子,苦起來就是想家。

 

分享
  • facebook
  • google
  • line
  • 列印
  • 點閱次數:10990
  • 最近更新日期:106-01-19
  • 回上一頁